01
槐是一年前我在车站等的一位老乘客了,他仿佛很忙,用车次数较多。记得一年前,我在车站候客,槐拉开车门,“走吧?…我成了孤魂野鬼了”。一坐上我的车就点上一支烟,但又很快又熄灭,“喔,不应该在女同志面前抽烟”。于是,把烟扔到车外,升上玻璃,头朝后一仰,抱起双臂,闭目养神起来,直到目的地。
乘客乘坐我的车,安全到达、好客热情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,对于他们的隐私和故事我从不感兴趣,更不想打听。这不仅是我们出租人最基本的职业道德,也是我为人处事的根本原则。但少数的违法犯罪行为就另当别论了。
槐的故事是后来他自己讲给我听的。之所以告诉我,他有自己的理由:“因为你开车稳,又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…你读书多,识文解字,要是把它写成剧本拍成电视剧更好…这也是我一直愿用你车的原因….”
于是,槐分几次像播讲长篇评书一样,讲述了他和三个女人之间发生的情感故事。
02
槐姓高,他的家乡是在离我们鲁南县城五十公里外的一个的小山村,三面环山,村南与江苏省毗连,村北有一条缓缓的小河弯向村西,小河上面的窄窄石板桥,是唯一的一条把村里年轻人引上外面那精彩世界的道。
山上槐树很多,槐的名字由此而来。他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,家里兄弟六个,槐是老么,乳名叫槐六子。小时候伙伴们老是喊他“鬼子六”,所以十八岁那年在乡里照身份证的时候,他自己只取一个槐字。
槐十五岁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了。打那时起,他们家成了闻名乡里的“七条棍”。
也是那一年他辍学了,尽管成绩非常好。离开了乡里美丽的校园,也离开了同桌的英子,尽管英子也喜欢和槐在一起。
03
待到谈婚论嫁的年龄,英子拗不过父母,最后顺从了父母,给跛脚的哥哥换了亲。
那年槐二十岁,槐的大哥当兵在外头成了家,老二入赘到江苏当了上门女婿,老三娶了本村的小寡妇,还剩老三老四是双胞胎。老父亲曾不止一次地吧嗒着旱烟袋,对着剩下的三条棍说“谁有搞媳妇的本事谁使,咱啥条件也别挑,是个女人就行,别断老高家的香火是正事。”
这话传到本村只有仨闺女的吴秃子的耳朵里,他没有男孩子只有仨闺女。他有自己的如意小算盘:不让闺女们读一天书,女娃读书干么,浪费钱,省下学费找个上门女婿好养老最实惠。
他板着手指挑来挑去,觉得槐在兄弟堆中最优秀的,五官端正,身个一米七五,魁梧健壮,还去乡里读过书,比起上面的双胞胎哥哥,那真是麦子比子。
于是愿意把二十三岁的大女儿黑妹嫁给槐,虽不是入赘上门当养老女婿,但本庄本团的会让半个儿的意义更大。
槐的父亲满口应允,老爷子也怕隔着锅台上了炕,弄不好会让上面的两条棍变成名副其实。
却也无可奈何:成一个算一个,管不了那么多了,而且“女大三,抱金砖”,应是求之不得的良缘。
但槐不喜欢黑妹,又粗又矮又黑没一点女孩样,身高一米五四,更重要的,她没上过一天学是十足的文盲。
“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…八十年代怎了,娶媳妇还得听父母的…刚扒蛋壳就能了…砸断你的腿…”槐想表明自己的态度,刚一开口,父亲的旱烟袋朝他的脑袋打去,被骂了个狗血喷头。
槐想,尽管已是八十年代,但自由恋爱似乎是城里年轻人的专利,对于爱情和婚姻他似乎一知半解,尽管书读到初二,但这样的问题从书本里是根本找不到答案的。
父亲说,说到底槐还配不上黑妹呢,她虽不识字,但听父母的话,从不惹父母生气,是个好闺女。
这话不错,黑妹其实是她的外号,因为长得不一般的黑。所以外号叫“黑妹”,吴翠华是她身份证的姓名,但村里人习惯叫她的外号。
作为长女的黑妹则为两个妹妹做好了榜样:她从小养成了顺从父母的习惯,她的一切全由父母一手包办。
04
槐和黑妹的好日子订在忙完场里活的九月初八。
新婚之夜,槐想和黑妹亲热,“俺娘说了,自己的身子不能让人家随便糟蹋,俺累了,睡吧。”一把推开槐,自己便呼呼地睡去。
就这样,他们俩背对背地度过良宵一刻值千金的新婚之夜。
槐自新婚之夜起,学会抽烟。
接下来的日子,黑妹总是找各种借口拒绝槐。借口是各色各样,但那句话是一成不变的“俺娘说了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….”“俺娘说了,一天一次刷牙糟蹋钱,两三天一次就行,不当水不当饭的,刷牙干么,臭显摆。”
不过终于有一天,“俺娘说了,为了生个孩子,不为这,好好的身子不能让人家糟蹋。”槐像得到恩准特批一样,当了真正的新郎,这已是婚后两个多月了。
一年后,儿子龙龙出生了,槐似乎忘记不愉快,沉浸在当爸爸的喜悦中。没多久的一件事,让他永久当了空衔丈夫。
一天,村里妇女主任找黑妹,要她去乡里放置节育环。“放那干嘛,避孕?避啥孕,有了龙龙,俺从此不会好好的身子让人家糟蹋了,不用放了。”“这是乡里计生办的规定,第一胎必须放环”。妇女主任耐心地做思想工作。
从乡里回来,黑妹就约法三章,让槐明天就去连云港打工挣钱,养老婆孩子才是男人的大事,要不娶老婆干吗,最好常年别回来,自己也为你们高家续上了香火,绝对不会自己的身子让你们男人糟蹋了。
黑妹以龙龙为荣,听娘说母以子贵嘛。
第二天一大早,槐和两个光棍哥哥踏上了去连云港的客车。
因为入赘的二哥在那里有熟人,哥仨又诚实肯干,那里养殖厂的潘老板和妻子阿凤特别喜欢山东人,夫妻竟和槐哥仨很投缘。 他们很快便在那里扎下根。
05
一晃三年过去了,俩哥哥都成了家,同时娶了四川打工妹为妻,很快各自的孩子也有了。
槐在潘老板的帮助下,外加自己的聪明也办起了养殖厂,当了小老板了。
三年来,槐也很少回家,只是不断的按着黑妹的要求往家里汇款。偶尔地回家看老父亲和龙龙,也很少过夜当天回来。但黑妹不放心槐,听娘说男人有钱就是陈世美,不放心槐,于是要他回到我们山东鲁南县做生意。
槐也不满足现状,因为潘老板也不止一次地建议他回鲁南县投资办饲料加工厂,为连云港庞大的养殖市场提供物美价廉的一手饲料。槐也看准是个商机,有很大的利润空间,采纳了潘老板的建议,不久槐在鲁南的饲料加工厂办起来了。
一切正如所料的一样,槐的生意蒸蒸日上,他成功了。但想起自己的婚姻,便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失败者。
一次,在和潘老板喝酒时,谈起自己心事,潘老板不止一次建议找一个老二算了,别委屈了自己。槐摇头,自己贫苦出身做不到,就连潘老板邀请一起去K歌,桑拿等他都拒绝了。
对于槐的这一点,潘老板不喜欢。
06
2001年三月的一个星期天,在超市门前,他遇见英子,他的老同桌。二十多年前的英子,像一个圆润光滑的青苹果,而今天是一个红润但因缺少水分而多一些褶皱的少妇了。
英子惊喜地叫起来,因为眼前的槐比起二十年前仿佛更年轻了,更英俊了。而且是开着桑塔纳的老板。
在一家高档的酒店里,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,英子趁着酒劲讲述了自己婚姻的不幸福,生活的拮据,丈夫的木讷等把她催老了许多。并告诉自己对槐的爱恋,二十年不变。槐似乎也不震惊,如果不是因为穷,也许….槐把手里的酒杯高举一仰脖,举着朝底的杯子,好久没讲话。
从此,槐和英子形影不离,成了地下情人。
英子不止一次地要和槐远走高飞,槐没同意,通过一段时间地相处,他总觉得英子变了许多,不是读书时代的英子了,她太喜欢钱了。英子要给他生个儿子,槐也不同意,他也不想让儿子龙龙离开自己。黑妹为防止槐变成陈世美,曾不止一次地拿儿子改性姓吴来要挟他。
07
转眼到了2005年,一次英子突然打电话告诉槐,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,并打算生下来。没等槐回过神来,槐的电话想了,是潘老板的妻子阿凤打来的,说自己的丈夫在连云港出了车祸,希望他能过来一趟。槐是一个有情有意的人,自己的成功全靠潘老板。于是放下一切,火速赶到连云港。
潘老板在车祸中丧生,留下一大摊子,槐主持办完了潘的后事,并帮助阿凤把担子接过来。待到一切走上正轨后,槐才返回鲁南,自己的厂子同样让他忙过一阵子后,才打电话让英子把孩子打掉,英子不听,便消失了一阵子。
由于生意上的关系,阿凤上与槐接触便多起来,在不知不觉中,槐发现自己对阿凤有种异样的感觉,是自己从来没有的那种。
阿凤一米六,比槐小两岁,为人非常善良。从细微的处,他发现阿凤也喜欢他,也从不止一次暗示槐,但槐没能让那两人共同摩擦出来的火花燃烧起来。他觉得一个黑妹拖得他精疲力尽,又一英子使他焦头烂额。不能再去…
08
不久,接到英子打来电话,说生下了他的孩子,是个男孩。自从以后,槐发现英子一打电话就是要钱。为给孩子落户口,按计划生育规定二胎指标罚款五万元,之后,又给她和孩子在牡丹花园花了三十万元买了套房子。
没有不透风的墙,黑妹知道槐和英子的故事,吴秃子找人砸了槐的桑塔纳车,并抢走了厂里的一些设备。龙龙姓了吴,槐也结束了和黑妹那名存实亡的婚姻。
很快,英子借种骗钱的闹剧也拉下了帷幕,找到一小白脸,过起了自己导演好的幸福生活。
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槐。
在此之间,他打上了我的出租车。
近一年的时间里,他奔波在两个女人之间中,理清所有的恩恩怨怨。同时结束了鲁南的生活
那天,槐让我送他去连云港,那里有阿凤在等他。
“我错了吗?”,路上,他问我。
我一直保持沉默听完他的故事,对他说,
“追求幸福没有错。”
连云港的车站上,阿凤开车来接身无分文的槐。